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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UN222-01

維恩的夢想總算實現了,而宣傳單張上的字句,就如當初約定的,由我操筆。此時此景,難免讓人倍添感觸……那麼的曾經,多想不被時間的海浪帶走啊!

我和維恩雖然從小就是很好的朋友,但我們的性格卻大有不同。維恩從小便格外執著,畫得一手好畫。相反,我則比較為平庸,只數對撰文較為有興趣。大學時期,他的作品已有所作為,被刊登在各個報刊上了。還記得快畢業的那天晚上,我們即興地去相約去看日出。那天晚上,我們沒有紥營,沒有睡袋,只有一張蓆子,在盛夏的海灘坐了一整個晚上。我們聊了很多事情,關於那個年少無知時代裡的僅有歡愉……
「你將來想幹什麼呢?」維恩問我。⋯⋯
「我要做一個很厲害的全職作家!」我故作一臉志氣地說著。
「嗯!你一定可以的!」維恩笑笑,說:「我呢,一定要開一個盛大的畫展,全世界因為我的作品而來。宣傳的字句就一定要拜託我的張小玉囉!」
「嘩!好偉大的夢想哦!」我忍俊不禁,突然看到海平線蹦出的一道光芒:「喂!你快看,太陽出來了!」我推推維恩的手臂,頓時感到對人生重燃熱熾:「好漂亮啊!我相信我們的未來,一定會像這個太陽般,如日中天的!耶! 」
海浪把我們的笑聲捲了過去,又蕩了回來。倒帶十年前的那一幕,記憶猶新。煦和的陽光,帶著空氣裡的一點海水味道,亂亂的髮絲,隨著純真的笑顏擺動著。只是,再美好的回憶,他也不過是被丟在昨天了。

從記憶抽回,停步在他最後的一副畫作上。畫上太陽射出的光茫就好比五顆發射的子彈般閃耀著。而其中落伍了的一顆,貫穿了畫面,掠奪了他的生命,隱沒在無情當中……

「這是畫家生平最後的一張著作,你們看看,這個小洞便是畫家吞槍自殺而射穿的……」歡衆一片嘩然,公關小姐則繼續誇大其詞地介紹著,而歡衆則表示認同地點點頭。很多畫家都是死後才聞名,不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,而是他們都太老實,不懂得包裝和宣傳。而往往人死後,卻變成了別人包裝的厲害武器。

看著眼前的小洞,就像是幽幽黑洞,把我吸入痛苦的記憶漩渦。就在維恩結束生命前一個星期,他找過我。在酒吧裡看到他時,他整整瘦了一大圈,眼睛失去了光芒。
「你醉了,我送你回家吧!」我說。
「不要!你過來,陪我聊聊天!」他很少喝得這麼醉。
「好,那到海邊吹吹風吧,別喝太多酒精啦,對身體不好。」我一邊勸他,一邊拉著他走出酒吧。「怎麼了?幹嘛喝那麼醉?」
他望著我,搖搖頭,苦笑著說:「原來,夢想都是騙小孩子的玩意。而我不再是小孩了。」
「我們還年輕,也不過是長大了的小孩罷了。告訴我吧,工作不順利?」我問。
「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。我炒了老闆魷魚,做不下去了。對於藝術,我實在做不下去了。」他嘆了嘆氣。
「東家唔岩就打西家。總會找到能發展你自己的平台的。別任性了。」我試圖安慰道。
「那你呢,還不是為了五斗米而折腰?難道一天到晚都在為那些廣告產商繕稿就是你所謂的夢想?」他冷笑地說著,流露出讓人感到陌生的氣息。
「我……那也得填飽肚子,才有力去追夢想,不是嗎?」我反駁。
「你也不是不知道,我一直都很執著。我一直都認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,是教懂客人何為藝術。但對他們而言,他們只需要一個工具,他們總是把我的圖修改成不堪入目的垃圾。十年了,我實在忍耐不下。我怎麼可能讓我的作品淪落如斯田地。」他激動地說著。
我略帶感觸地解釋道:「維恩,現實的生活就有那麼一點的不公平。如果這個世界不喜歡你那樣的作品,那不一定是你不好,而是口味的問題。剛好他們不是誕生在當造的季節,所以沒人欣賞。當然,這也不過是一個過程,就好像葡萄酒,愈放愈醇,總會有人欣賞的。但,在這一切到來之前,必須忍耐。也不過是一份工作,就隨隨現代人的口味,反正到時你名氣有了,誰會說你。」
「照你所說的,倒不是要先虛偽地隨波逐流嗎?那豈不等於有人掩著良心,偽善地騙取了利益,然後對眾人說其實我骨子裡是個老實人。那人在選擇了偽善的時候,不已表明了他已變質了嗎?又好比變質了的葡萄酒,放得再久也是壞的一樣。為甚麼,你說得就好像以前我們最討厭的那種大人,你變了。」他的話如刀子般尖銳,刺進我的心靈。
「我變了?但我也不過是找換一個方式,讓我的夢想喘息下去。難道,要像你這樣,自暴自棄地就算是對自己的忠誠嗎?夢想,不是在天空飄搖的,我好歹也活在這片天空之下,我還是得踏地地活著啊!」我解釋著。
「原來你是這麽想的。原來全世界只有我那麼傻。」他絕望丟下這些話。
「我想你累了,我送你回家吧!」我心已空了一截。
「不!可以陪我看日出嗎?」他突然懇求道。
「你真的是……叫人沒辦法。」對著他,我總是很心軟。
我們望著海面,各自惆悵,說不上一句話。不消一會兒,他累得趴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。看著這張稚氣的臉,還有如孩子般的呼吸。那一刻,多麼希望,微風可以拭乾他的眼淚,療癒他的心情。
漫漫長夜過去了,可惜太陽卻被高樓大廈遮蓋了。

「你在幹甚麼?」一位母親嚴厲地責備孩子,把我從凌亂的回憶當中拉回了現實。
「我……剛才那位姐姐,她……不是說他自殺嗎?我……覺得他好可憐,所以,我想送花給他,悼念他……」孩子哆嗦著,手裡拿著從花牌偷來的花朵。
「走走走,誰叫你做這些丟人現眼的事情,誰叫你偷人家的花朵?」
看著眼前的畫面,我的腳不由自主地來到孩子的眼前,蹲下來,擦乾了他的眼淚,我的眼睛卻早已檬糊了:「你知道藝術是甚麼嗎?」
現場突然鴉片無聲,而孩子則訝異地搖了搖頭。
「我記得哥哥曾經告訴我,很多人覺得藝術是技巧、意願、想像力、經驗的凑和。而他卻認為熱血抱負和忠誠才是他走下去的動力,這一切對他而言就好像手槍裡的子彈,彈彈,都中要害。」說到這裡,我的眼淚已像決堤般湧流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繼續說到:「可憐的哥哥,他對於藝術過份執著,最終要了他的命。」我擦擦眼淚,定睛望了望孩子:「你想把花朵放在那裡?我幫你吧。」
孩子好奇地望著我,把手指指向了那個黑洞。掰開了他的小手,我把花朵插進黑洞,「是這樣子嗎?」
孩子點點頭,皺褶的眉心得以舒展。
我走到孩子母親的面前,說:「我是畫家的朋友,我相信,畫家樂意接受這份禮物的。」她羞愧地點了點頭,不說甚麼,只拉著孩子離開了現場。

而我,再次把眼光回那幅兀立在熙攘紛亂的人群之中的畫面,突然覺得好像不那麼悽涼,深邃的黑洞業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充滿了生命力的鮮花,而望似日落的夕陽卻變成了剛蹦出海面的朝陽。
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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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張小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